书香浸斗室,安我虚浮心。
弄笔自堪乐,枯坐也得趣。
这是十年前写的几句话,其时我终于在城里有了专属的安身立命之所,长期散乱的藏书也总算有了归属。可坐在书房里面,总觉得少点什么,于是便憋出这“几句话”。话是写出来了,可我笔法粗糙,实在上不了墙,遂登门请钟意的书家提笔。趁恰到好处的酒劲,林君挥毫泼墨,一幅行草一气呵成。“产物”面世,他自觉“拿得出手”,一颗光头在灯下益发光亮。我当然高兴,搂抱回家,立即装裱悬挂。
如今,它还在书房冷眼看我。
世居山村,家中虽长挂“耕读为本”的对联,到我童蒙时,却仍是有地可耕、无书可读的局面。只读到小学四年级的父亲不想我们再重蹈覆辙,困于深山,裹着满身黄泥放出豪言:“只要你们读得去,砸锅卖铁都供。”这一供就是姊妹三人十多年相继求学,这一诺又何止付出千金?
古人说:人生忧患识字始。入学后,这句话在我身上似乎马上就应验了:忧在无钱甚至无处买书,患在课本之外无书可读。以至于三年级时以学习委员的身份被语文老师召唤到寝室交代任务,第一次看到台灯和写字台,还有满满的一柜字书,我愣住了。若干年后,我无意间翻到当晚写的日记,竟用了“华丽”、“堂皇”等词语来形容这“惊鸿一现”。老师姓周,严谨认真,一手字写得方正漂亮,可惜几年前死于一场车祸;以至于四年级找住在我家前面的伙伴玩,他拿出一本他哥哥的宝贝---《隋唐演义》,说抓紧看,不能借。我马上靠坐在门槛前,一口气读完生平读的第一本课外书,起身天已见黑,父母正在四处找寻;以至于母亲一说要到外婆家做客就充满期待,大我十来岁的小舅读到高中,藏有不少诸如《杨家将》、《三国演义》等连环画,也是准读不准借,但我每次去都会趁他不注意“借”两本回来。忆及旧时,头发已见花白的小舅现在还会拿此事说笑。
古人又说:书非借不能读也。可情势如此,再不想办法名正言顺地将书据为己有,一颗童心的饥渴如何得以慰藉!家中并不宽裕,年少无法经济。但猪往前拱泥,鸡朝后刨虫,动物尚有谋生之道,遂上山放马割草的间隙,挖扁竹根、桔梗等草药卖,和好伙伴一起养蚕兜售给同学,并紧攥父母偶尔给的零花钱。当然,有时也会忍不住拿出一点,买几根冰棒,一把瓜子,解解馋。积少成多,倒是能从乡场的书摊上买回几本自己想看的书。只是这书钱来得不易,这买也有“讲究”,运气好时,遇到做生意的马车,忍痛花上五毛钱,方能搭乘。大多时候还得左脚迈了迈右脚,一步一步去走那七八里的山路。
一路走来,年近不惑,藏书也与岁俱增,可翻书的时光却少得可怜。纪伯伦说:我们已经走得太远,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而出发。我是不是这样呢?于是,又生发出这句话:
世间破事太多,不如书房坐坐。
哪怕只是发呆,也是忙里偷乐。
至于还要不要上墙,姑且放下。还是回到那幅字,写了这篇文章之后,希望我能枯坐下来,让它和我“相看两不厌”。(义龙新区纪委)